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日本一直在缓慢放宽入境限制。

据日本《读卖新闻》10日消息，日本从当天起恢复接纳来自美国、韩国、中国等98个国家和地区的外国游客。这是日本时隔2年零2个月正式接纳以观光为目的的入境旅客。

而从6月1日起，入境人数上限从1万人提高至2万人，达到疫情以来的最高水平，对来自选定国家/地区的旅客的检疫和核酸检测规定也相应放宽。许多旅游从业者认为，自由行游客入境也指日可待。

2020年，我们曾经报道，投资日本民宿的华人“被推上赌桌”，有人果断止损离场，有人苦苦支持，有人申请政府补贴。如今，那些仍在坚守的民宿运营者是否终将已苦尽甘来？曾旅居日本两年多、出版《京都漫步》《京都好物》《北海道漫步》的旅行作家骆仪对一些华人民宿运营者进行了采访。

买房移居京都的Candy：樱花季已接到欧洲订单

无论疫情和生意如何，Candy的朋友圈总是呈现一幅岁月静好的样子：花园里开了第一朵绣球，调一杯初夏的荔枝马提尼，去上茶道课的路上买一杯“TOP GUN”限定咖啡，一家人去看花火大会……可以说，她活出了在京都“日日是好日”的理想模样。

Candy的朋友圈

Candy曾经在上海从事公关行业，也是莫干山最早一批民宿主之一，并因此受到自媒体“一条”采访。2015年，Candy在京都买下第一栋房子，两年后全家移居京都，开始全力运营民宿品牌“橼舍”。橼舍如今有4间民宿，分别位于东寺和清水寺附近，定价在10000至18000日元之间（约合人民币500-900元），均为Candy和先生自主购买、设计、装修。Candy感到很幸运，赶上日元汇率低位，享受到几年红利期，毛利一度达到20%。

疫情后，Candy把其中一间民宿转让给朋友，但她仍然代运营。2020年疫情初期，橼舍一度全面停业，依靠申请政府补贴和无息贷款支撑。2020年下半年，日本疫情缓和，政府推出“Go To Travel”政策，给住客补贴3成房费，鼓励国内游，Candy民宿也从中获益，同时自己也趁机出游，入住了不少疫情前就心仪已久的高端温泉酒店。

到了去年红叶季，橼舍的预订终于开始有起色，入住率恢复到疫情前约四成。今年樱花季，Candy甚至接到一个来自欧洲的预订，感到很诧异，后来客人又取消了订单。“他给我私信说很抱歉，因为那时候欧洲已经陆续开放了，他就以为日本也开放了，去办签证才知道还没开放旅游。”尽管目前政府尚未公布开放自由行的日程，这个订单还是给了Candy信心。

Candy没有对民宿进行大幅降价，因为是自己的房子，比较爱惜，即使是疫情前的旺季，她也不追求天天满房。但她发现，选择长住的客人明显比疫情前多了。因为有连住7天打7折、连住25天打6折的优惠，不少公司也允许远程办公，有些客人一订就订三四十天，实现在京都小住的愿望。从民宿运营的角度说，当然是更省心了。“疫情后我就跟客人说明不面接，自助办理入住，如果发烧就让我们联系医院。我算运气好，这两年多都没有遇上过阳性客人。”

虽然运营民宿的心态比较佛系，但其实Candy并没有躺平。“肯定要自己主动去找出路，不能等日本开放，等中国开放，等不起。”由于远程经营着上海日料餐厅橼舍鮨青木，有现成的日本酒进货渠道，再加上运营民宿积累下来的中国客人资源，Candy开始做代购和跨境贸易，现在贸易已经成为公司主业。

Candy说，疫情这几年京都民宿业处于洗牌的状态，比较惨的应该是那些贷款建房或买房的，为了赶上东京奥运的热潮，房价被炒到很高还不惜借钱跑步入场，结果疫情一来，资金链断了，“只能把房子就贱卖了去打工，也听说很多人回国就再也没回来。还有些中国留学生租了别人的民宿来运营的，这些肯定也做不下去了。”

刚创业就遇上疫情的毕成：逆势扩张，运营民宿从2间到10间

今年五一黄金周，日本连休十天，这也是疫情以来日本大部分地方没有进入紧急状态的第一个黄金周，东京机场和火车站人满为患，镰仓的道路也出现严重拥堵。京都民宿运营公司“京成”旗下的10间民宿在黄金周几乎满房，整个五月的入住率也达到八九成。“其实除了黄金周以外，往年五月算是京都淡季，所以能有这样的入住率我们挺高兴的。”京成的负责人毕成说。

毕成于2012年来到日本留学，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日本民宿公司工作，两年半后辞职创立京成，专注于民宿运营。没想到，公司才成立几个月，新冠疫情就来了。

有些大型民宿运营公司为了吸引业主，不惜开出两年返租6%的优厚条件，疫情后被迫停业，业主的大笔返租金却不能不付，被业主告上法庭，最后落得破产收场。万幸的是，京成采取的是轻资产营业模式，既不投资房产，也不承诺收益，民宿利润与业主分成，因此虽然预订大跌，但还不至于背债务。

“我们这种小微企业，经营签证需要一年一年续签，如果公司倒闭了，找工作也不好找，所以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公司活下来。”毕成把民宿价格降到疫情前一半，淡季甚至低至疫情前的1/3。同时，他对民宿进行差异化运营民宿，找到每个房源的定位，适合大学生聚会的房源就降低单价，或者重新拍照，打造成适合女生的风格，或是转为长租。“想尽一切办法把客房填满，只要有钱进账，公司能运转，总比空置强。”

此外，考虑到以前接触了不少投资房产的客人，也有装修工人的资源，毕成开始发展装修和建筑业务。“我们没有买卖房子的执照，业主把房子买下来，后面从装修到民宿运营都可以交给我们，算是‘半条龙’服务。”这样下来，到今年6月，毕成管理的民宿从最初的2间增加到10间，实现了疫情期间的逆势扩张，且民宿均临近京都站或花见小路、宫川筋等热门地段。

毕成透露，民宿预订从今年元旦开始有起色，每个月都能给房东分成。也不乏欧美客人咨询甚至是预订，有位加拿大客人预订了一个多月，“现在房价比他预订的时候要高一些，他也不想取消，我就一直给他免费延期。”目前京成的营业额已经超过疫情前，其中民宿业务占公司营收2-3成。装修的营收和利润都相对更高，但毕成还是希望将来日本全面开放后能主攻民宿运营，不忘初心。

市场：总数减少，国际大牌抢滩入驻

京都市观光协会调查数据显示，2014年-2019年，京都住宿设施数量连年增长，2019年末总客房数达到53471间，接近5年前的两倍。2020年住宿设施数量首次出现下跌，新增开业518家，关闭580家，其中停业的“简易宿所”（民宿）数量相比2019年翻倍。2021年住宿设施新增开业228家，关闭466家。截至2021年12月末，全市住宿设施数3625个，今年4月末减少到3565家。

2021年京都市内主要酒店（仅统计主要酒店，不含小型酒店、旅馆及民宿）的客房入住率为31.1%，创下2014年开始统计以来的新低。今年4月，主要酒店入住率回升到47.1%，但仅略多于2019年同期的半数；主要旅馆入住率为30.4%，甚至低于2019年同期的一半。

酒店和旅游相关企业倒闭的新闻也时常见诸报端。2020年，位于河原町的京都中央酒店（138间客房）停业，债务总额达1.8亿日元。由于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对入境需求的捕捉，它在2017年8月的销售额一度达到3亿日元。在祗园和二条城附近经营旅馆的京都房地产中介Fides Home破产，债务金额约为7000万日元。2022年3月，比叡山观光的士公司申请破产。

尽管行业坠入寒冬，国际大牌酒店却加快了入驻京都的脚步。2019年红叶季，安缦和柏悦同步在京都开业，这波大牌开店潮并未因为疫情而停歇——

2020年6月，隈研吾监修的潮牌酒店Ace Hotel Kyoto开业，临近德川家康的城堡二条城，也是Ace Hotel在亚洲的第一店。7月，奈良公园旁边开了日本首家JW万豪。11月，京都三井豪华精选开业，还是位于二条城附近，酒店前身为业主三井家族的祖宅。

2021年9月，希尔顿旗下奢牌LXR的亚太区首店麓京都（Roku Kyoto）开业，选址红叶秘境鹰峰三山，与京都安缦近在咫尺。

悦榕庄也请出隈研吾操刀翻新改建京都良善酒店，作为悦榕庄日本首店，原定今年开业，虽然目前尚未确定开张日期，但光凭京都市中心首间设有温泉设施的豪华国际品牌酒店这一点，就足以令人期待。接下来，还有六善（Six Senses）日本首店，位于京都国立博物馆附近，计划在2024年开幕。

“六善我是看着它建起来的”，Candy就住在附近，六善时不时召开社区会议，通报工程进度，保证打地基不会造成地面沉降之类，以取得社区居民的支持。Candy说，对于实力雄厚的酒店集团来说，疫情好像没有多大影响，反倒是他们抢占好地段、兼并老酒店的机会，“捡漏啊！”看来，酒店豪门依然看好京都高端旅游市场。

另一方面，则是低端酒店残酷厮杀。Candy有个朋友因疫情滞留日本，曾经考虑长租她的民宿，后来找到京都站旁边的一家酒店，仅需人民币约100元/晚。相比之下，在京都长租公寓要付礼金和中介费，签长期合同，好的地段可能租金还比酒店贵。Candy说，大牌酒店卖的是品牌，不需要降价来吸引客人，低端酒店就只有降价一条路，这也意味着民宿的生存空间被进一步挤压。曾经有一位客人订了Candy的民宿连住5晚，最后一晚去住10万日元（折合人民币约5000元）一晚的酒店，“他住完跟我说，我们的服务也不比酒店差，但客人这种想体验一下大牌酒店的心态也是可以理解的。”

曙光：中国业主开始抄底了

据日本国家旅游局数据，到访日本的国际游客在2019年达到近3200万人次，约为10年前的5倍。京都接待的外国游客比例为46.9%，达到调查开始以来的最高水平，樱花季4月更是高达56.3%，创下历史新高。其中中国游客占比30.8%，同比大增38.5%。疫情后，日本关闭国门。Candy说，京都的酒店民宿业竞争激烈，光靠日本国内游客远远不能满足，现在虽然开放了团队旅游，但团队客也不会选择民宿，还是要等到开放自由行了，民宿业才算熬出头。

京都政府对民宿的管理向来偏严格，去年10月，政府再度提高准入门槛，要求两层楼以上的民宿必须加装电梯等无障碍设施才能拿到允许全年经营的“简易宿所”牌照，否则只能营业180天。京都的民宿房源以两三层楼的一户建为主，绝大多数没有电梯，加装电梯成本很高，还会挤占住宿面积。这一规定劝退了相当一部分潜在民宿投资者，而那些已经拥有365天牌照的民宿如果转让，则能开出更高价钱。“我这边有些业主比较乐观，觉得只做180天也够的，”毕成说，“这就要求我们想办法提高入住率和客单价。”

自从日本政府宣布开放旅游，日元兑美元也跌至20年低点，找毕成咨询京都投资民宿的中国客人明显增多，“有纯投资目的的，也有想疫情过后自己来小住的。”毕成透露，有一位在国内的业主，2020年末买了一套一户建交给他运营，最近又打算再入手一套。“我接触到的中国业主还是对京都比较有信心。”Candy也帮国内朋友入手一套房子，地段很好，价格低于疫情前两三成，目前正在装修和申请民宿证。

毕成说，疫情确实对民宿收入有很大影响，但如果能控制买房和装修成本，运营得好的话，纯回报率能达到10%，还是很不错的。他预计，疫情后，京都民宿将逐渐往高端发展，对业主的资金要求提高，但无论如何，民宿在京都肯定是常青行业。

前景：用米其林餐厅代订吸引客人

“自由行开放对民宿来说肯定是好事情，但如果你的民宿属于比较低端的，会面临很大竞争，因为京都的经济型酒店有很多很多。”Candy说，民宿还是要做出自己特色，比如说面积比较大，能同时入住两个互相认识的家庭，或者由百年町屋改建而成。而Candy自己则打算提供米其林餐厅代订以及花道、茶道、和服等日本文化体验，这些都是游客来访京都的热门项目。

跟国内不同，代订京都的米其林餐厅并不只是打个电话那么简单。京都的知名餐厅极其傲娇，优先接待熟客，而免费代客预订名店正是“御三家”（京都最有名的三家日式旅馆，柊家、俵屋和炭屋）和虹夕诺雅岚山、安缦等顶奢大牌酒店的核心竞争力之一。外国游客为了吃上一次知名餐厅，要么得入住大酒店，要么得找有门路的人付费预订。

“现在我想吃未在，随时可以打电话去预订，如果有客人取消就让我插队，不用等两年”，Candy自豪地说，有“京都第一难预约”之称的米其林三星餐厅未在，她已经成为熟客。“一年起码去吃四次，我和老公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明天我老公生日，又要去吃未在了。”Candy说，是夫妻俩对美食的热衷、对食材和厨师的尊敬以及持之以恒的心打动了主厨。

“每次去吃，给我们的餐具都跟其他客人不一样，生日就用有龟鹤图案的，寓意延年益寿，结婚纪念日就用凤凰鸳鸯图案的。餐具都是美术馆收藏品级别，有一次拿了个明朝的盘子，我那一瞬间真的热泪盈眶。”Candy说，“如果我不懂，主厨给我好的东西也没用，他看到我特别激动，知道他的用心我感受到了。石原大将也是茶人，我们就会聊茶道聊得比较多，这些事情都是相互的。”

无论是花道茶道，还是米其林，Candy都是出于自身兴趣去学习了解，然后才顺理成章地将其发展为橼舍的延伸服务。说到底，最初她也是由于倾心京都的历史和文化，才会考虑举家搬到京都。如果是抱着挣快钱的目的，或许不太适合投资京都民宿。也有不少人找Candy投资开餐厅，因为疫情后有些餐厅倒闭，容易请到厨师了，但她没有参与，“疫情后还是求稳，以前可能会想冲一冲、试一试。”

“我现在的心态就是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Candy说，“我没觉得这三年白过了，至少我利用这段难得的闲暇时间精进了茶道、花道和和服的研习，拿到了清酒三级品鉴的证书，跟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