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大战》上映11天，票房已超4亿。韦家辉出手，让不少观众找回了港片黄金时代的感觉。

连环命案、私刑执法、预告杀人、以暴制暴……《神探大战》里不仅有刺激观众肾上腺素的警匪片元素，更成功塑造了患有精神疾病的“癫佬神探”李俊（刘青云饰）、“神探夫妇”陈仪（蔡卓妍饰）和方礼信（林峯饰）三个人物。

正邪善恶之间，如何理解角色的爱与恨？终极大BOSS有没有可能另有其人？《神探大战》中人设和剧情的复杂程度都引发了观众们进一步探讨的欲望。

在电影上映后，凤凰网娱乐对话《神探大战》的监制、导演、编剧韦家辉，请他详细解读观众们热议的剧情留白，也听他聊聊身兼三职如何创作出这个精彩的故事、他如何看待如今港片的现状。

01 谈创作：灵感来自15年前，处女座导演修改《神探大战》到最后一刻

2007年，由杜琪峯与韦家辉共同执导的《神探》上映，同样是刘青云主演，讲述了精神分裂的退休警察因受人所托，卷入一桩失枪案的故事。

其实，观众15年前看到的这部《神探》在拍摄过程中逐渐脱离了韦家辉最初的设想，并不是他最初想拍的故事。十几年的时间里，韦家辉始终忘不掉最初的那个想法，他还是很喜欢那个故事，想拍出来，于是在6年前开始了《神探大战》的制作。但有趣的是，这次的故事依旧不是韦家辉脑海中最初的构想。

“我觉得我应该会再拍那个故事，因为我很喜欢那个故事”，韦家辉说，“一个《神探》和《神探大战》的原型，我希望先不要说出来，让我以后真的可以拍出来。”

脑子里始终有很多好故事的韦家辉，是香港最优秀的编剧之一，获得过香港电影金像奖数十次提名。他1981年加入TVB编剧训练班，从电视台开始了自己的创作生涯，创作过《义不容情》《大时代》等经典作品。1996年，韦家辉与杜琪峯共同创建银河映像，两人携手拍摄了《孤男寡女》《瘦身男女》《神探》《毒战》等多部港片。更多情况下，韦家辉是担任编剧，而上一部由他独立执导的影片则要追溯到2009年的《再生号》。

喜欢韦家辉的影迷都很好奇，为何导演韦家辉如此低产。“因为懒了”，韦家辉笑言，“当然我自己单独做导演的戏少，但是我过去十年也在很勤奋工作，很多时候我是和杜琪峯合作，杜琪峯是导演，我是做剧本创作。”对于编剧和导演两种身份，韦家辉坦言自己都很喜欢，但更准确来说，他喜欢的是做创作。

“我喜欢创作故事，特别是创作一些人物出来，无论我的岗位是编剧也好，导演也好，只要是让我做创作，我就喜欢。应该这么说，我不会想有一个编剧写个剧本让我做导演去拍，我不享受这样的方式。我也不希望一个导演找我写剧本，但是那个导演话事做主讲什么故事，而我只是一个执笔人，我也不喜欢这样，我需要做一个创作的岗位。”

在韦家辉看来，拍戏是一件辛苦的事，但有一类电影会吸引他以导演+编剧的双重身份全身心投入，那就是这个故事必须韦家辉去拍才可以，换成别人拍就会变了模样。“如果有人拍出来的和我想的一模一样，我当然不会这么辛苦了。”《神探大战》就是一个让韦家辉愿意花很多时间心血投入其中的故事。这个故事和韦家辉的众多作品有一个一脉相承的主题：相同处境下的二人做出不同的选择导致了不同的命运。

这是韦家辉从电视台时期就开始探讨的一个主题，“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的，我们每天都会面临很多选择，有些你以为很小的选择，但是可能引导你去往不同的方向，或者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我有时在想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琐碎事？也不是，我觉得有些小事可以反映大事。”

韦家辉在银河映像的第一部导演作品《一个字头的诞生》就把这种思考发挥到极致，影片同样是刘青云主演，讲述的是三十多岁的黑社会马仔阿狗处于艰难的抉择中，要么继续浑浑噩噩的在黑道上混下去，要么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于是发生了两个截然不同结局的故事。

这次在《神探大战》中，韦家辉创作的就是因为不同选择，而走向完全相反道路的两个人。“方礼信我想他是我创作里面最邪恶的人物，如果你细心看《神探大战》，有两个方面很重要的就是爱和恨。其实李俊是一个有很多爱的人，一个很包容的人，甚至是爱罪犯，甚至最后他都想方礼信回头，不想杀他。但方礼信是相反的，他的人生只有恨，他没有爱的。”

监制朱淑仪和很多香港导演合作过，在她看来，韦家辉区别于其他导演的特质就在于，他到最后一刻还想着怎么修改自己的作品。

作为编剧的韦家辉有一个习惯是“飞纸仔”，就是边拍边写剧本边修改，剧情走向随时有可能发生变化。以前和编剧韦家辉合作时，朱淑仪有时候会在心里偷偷埋怨：怎么又改了？怎么还改？而这次韦家辉以监制+导演+编剧这三合一的身份创作《神探大战》，朱淑仪终于领会到，改到最后一刻就是韦家辉的特点。“拍完这个戏时我都松一口气了，以为算算账就可以了，但是他每天都在剪辑，好不容易终于有了第一个剪辑版了，后面才知道还有N个。

终于有了最终剪辑版了，说可以做声音了，结果第二天韦导又说觉得有个画面可以再改一改。说句不好听的，这是一种煎熬，每天都是来回地狱又折返人间的感觉。他不放过任何和创作有关的东西，连海报他都看很细，比如肚子上要不要加一点血，他就是从拍摄到宣传期都不放过一丝空间。”对于搭档的评价，韦家辉笑言，可能一切都因为自己是处女座，“其实每部电影都是这样的，只要有时间给我就改，如果没时间就没得改了，都要上映了，你就没得改了。”

以前和杜琪峯合作拍的一些电影，可能十几天拍完就停机、做后期、很快上映，都没机会多看一眼。韦家辉甚至还遇过一些戏，停机之后发现只有80分钟素材，剪辑时镜头不够，只能再补拍。此番《神探大战》就拍了很多镜头，让韦家辉可以在剪辑房里重新讲故事。

02 谈剧情：方礼信在模仿当一个好老公，李俊不可能是终极大BOSS

《神探大战》的人设和剧情的复杂程度，让观众对这部电影产生了很多解读。比如方礼信有没有爱过陈仪、谁才是终极大boss都是大家热议的话题。

作为编剧加导演，韦家辉当然是对这些问题最有发言权的人，让我们来看韦导给出的标准答案。

凤凰网娱乐：方礼信有爱过陈仪吗？

韦家辉：这个比较难回答，应该说比较复杂。我理解的这个点就是方礼信他变态到没有爱，他不知道什么是爱，甚至在电影里面看到他对别人好，表现成一个很爱妻的男人，其实是他的一个演绎。方礼信在模仿别人怎样是一个好老公，怎样是爱一个人，他也不知道爱是什么滋味，他恨的滋味有，或者他喜欢愚弄别人，他的刺激就来自于欺骗全世界或者愚弄别人、引导别人、嫁祸别人，令他有感觉或者有刺激的就来自于这么极端的事。

对于爱来说，他自己不知道，所以在电影里面有对白，他问陈仪“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爱过你”？他说了就走，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你觉得有爱的话，也不等于我们普通人的爱，他其实领略不了我们的爱是什么。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爱过陈仪？我想如果你访问方礼信，方礼信说他有，他爱，但是他的爱不是我们对人的那种爱，我们不是那么极端的。如果你问我方礼信有没有爱过，我觉得没有，因为他人生里的爱已经拔除了，只有恨，所以他是一个极度极度邪恶的人，这个角色很复杂。

凤凰网娱乐：最后一个镜头是李俊照镜子，却显现出了方礼信的影子，这个结局有什么样的深意呢？

韦家辉：这个也是挺有趣的，观众看到这个镜头是在电影结尾，但其实拍的时候是电影拍摄中期。警察总部那个景的场租很贵，拍完之后要撤走，拍到最后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这个画面，我看到那个场面想到的一个画面就是李俊在镜子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但那个倒影其实是方礼信。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整个电影的面貌是怎样、到底结尾是怎样一个走向，但是我的脑子里面灵感已经告诉我一定要拍这样一个戏，所以就拍了这个画面。这个画面变成一个guideline，我知道我的电影里有一个镜头是这样，这个镜头将会放在结尾。

我想说其实电影有生命力，我其实和所有观众一样，我也在想我为什么会拍这样一个镜头，这个镜头代表什么呢？我作为一个导演、编剧、监制，我觉得从此之后李俊可以面对一个恶魔，这个恶魔可以像一个人格，你看到消灭了这样的一个恶魔，但是不是真的消灭了呢？这个恶魔的思想是不是已经如影随形进入李俊的心里面呢？你和一个人打完架之后，他的很多招数你会记在心里。所以最后有一句对白，你杀不死我，我会变得更强大。当然画面上肉体上，你看到上两场戏方礼信已经死了，但是他的精神有没有死呢？他有没有影响李俊呢？我觉得有，以后李俊他一定会看到方礼信的，一定摆脱不了。

凤凰网娱乐：李俊认为方礼信不可能在审讯室里面看到他的女儿，但他最后又希望陈仪能看到他看到的那只怪物，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在观众看来比较矛盾的设定？

韦家辉：其实不矛盾的，为什么电影里面反复出现一句台词，李俊经常说“我不是傻佬，我是神探，我不是傻佬，我是神探”，代表什么呢？我觉得代表着他知道自己是精神病患者，他相信自己是一个有问题的人，他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其他人一定看不到，其实他已经知道这是他的命运，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他知道他永远是一个孤独的人，但是他有没有一个盼望呢？我觉得他有一个盼望，在电影里面他见过一次怪物，他很肯定没人会见到，但是万一有多一个人说见到了，我不就不是精神病患者了？我就真的是一个神探了，这个是很重要的。所以他在电影里面问了两个人，他问了黄欣，黄欣很坦白说什么怪物，什么？但到陈仪的时候，终于有人告诉他有看到的话，对他来说是一个盼望。

我有一个好朋友，司徒锦源先生，我从电视台到电影界，他一直帮我做编剧，一个很好的朋友。我记得他很年轻的时候突然很认真很认真地说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笑，因为他跟很多人说过，包括很多老友，大家不相信。他说他少年的时候，见过一只鸭嘴兽。

他很认真地问我信不信？我就信，我相信他真的见过鸭嘴兽，我觉得是这样。其实这个故事在我心里很多年，我很相信他在少年的时候曾经见过一只鸭嘴兽。但是鸭嘴兽，如果你做科普，世界上真的有鸭嘴兽吗？我觉得真的有。我就将这个感觉放到这部电影里面，当然不是百分之百可以诠释到。

凤凰网娱乐：可以给方礼信的孩子一个续集吗？他爸爸是一个极邪恶的人，他妈妈亲手杀了他爸爸，大家很好奇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出生的孩子他未来的人生会发生什么？

韦家辉：我曾经想过，我觉得这个小朋友一定是个不简单的小朋友，如果我再发展下去写后面的故事，这个小朋友一定是极善的，不是又一个方礼信，不是。他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出生，我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很有力量的孩子。

03 谈港片：不觉得香港演员青黄不接，不排除突然间出现出色的年轻人才

喜欢把人生选择这个命题放进电影的韦家辉，自己并没有选择困难症，他自评是一个“很固执和决定很快的人”，永远不可能去一家餐厅不知道点什么吃，而是有可能为了吃某样东西而去一家餐厅，“我是这样的人，我决定了就不会随便改变的，因为我是一个很闷的人，我决定很快。”

善于做抉择的韦家辉如今回看人生，认为改变自己人生的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可能就是10多岁的时候，因为看到家里贫困，所以选择为了尽量帮家里而去做童工，继而走上了影视创作这条路，“我也可以选择不走这条路，我不做童工也可以的，可能人生就会有不同的道路，我不知道，因为我始终没有走那条路。”

在最近的一两年，韦家辉的人生中又出现了一个对他很重要的选择，“我信上帝，这对我人生或者对我的创作都是很重要的，包括《神探大战》拍完到现在其实都有两三年时间，这两三年都是一个高压状态，疫情之后有些戏已经停了，很多事你不知道会怎样，所以就是交给上帝。”

这种“交给上帝”的心态帮助韦家辉去看待很多问题。

比如被大家广泛讨论的港片人才青黄不接的问题——和韦家辉合作多次的刘青云今年已经58岁，这一批演员仍旧是港片的中流砥柱，而《神探大战》中相对年轻的林峯其实也已经43岁。

对于这个现象，韦家辉表示不太担心：“我觉得如果上帝突然要出来一批很出色的香港年轻演员，一两年间就会出现很多。我记得我最初进电视台的时候，之前是没有那么多小生，没那么多出色的演员，之前香港电影是粤语长片，有很多粤语片演员，然后他们也会长大成熟，但是电视台一出现，周润发、梁朝伟、刘德华，其实是很短时间内出现的，我觉得是上帝造就的。我不会很担心，我完全不排除香港突然间会有很出色的幕后幕前年轻人出现，一点都不奇怪。”

监制朱淑仪也不同意人才青黄不接这个说法，她认为好演员也需要遇到好的角色和团队，可能时机还没到，而且40多岁也并不可怕，“林峯40多岁其实不老啊，他人生经历才是最好的，他以前是个小生，现在是个爸爸了，他自己本身的遭遇也都可能会影响到他演出的方法。”

《神探大战》让一些观众找到了久违的港片黄金时代的感觉，近些年来，观众们认为港片越来越没有当年的那种感觉，港片走下坡路也是大家反复讨论的一个问题。

韦家辉对待这个问题的态度并不悲观，他认为与其说是没落，不如说是转型。

“当然现在我们香港电影人拍戏的确困难了，各方面都困难了。但是当初我转去电影圈，我也是不幸运的，那时候已经开始说港产片走下坡路了，拍戏艰难，然后经常有人说港产片已死或者港产片没落，但是时不时你会发现有些电影人在很努力做，又走出了一些不同的道路。

我觉得到今天我都相信香港电影在转型，这个世界也在改变，每个人每个国家和世界都不同了，港产片也是一样。我相信香港电影也有一帮人才，不只是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包括后辈很多年轻的小朋友，你不知道有多少个，你不知道而已，突然间一鸣惊人，随时会出现这样的可能。所以你说香港没落，我可以说是一个转型，在转变。”

最近这两年疫情期间，韦家辉除了努力完善《神探大战》，在剪片之余也想出了两、三个新的动作片剧本，希望可以尽快写出来进入到拍摄阶段。

的确，只要这些香港电影人们还在勤奋创作，香港电影就不会没落，下一部像《神探大战》一样精彩的电影或许已经在路上。